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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林生鐘 還不到驚蟄節氣,陽光便躲藏了起來,綿綿春雨接踵而至,山里山外一片汪洋。這個時節的泉眼,細流涌現,溪水匯聚成河,它們手挽手撩撥琴弦,叮咚不絕的彈唱有如大珠小珠滾落玉盤。 水流喧囂,繼而連成一體,在山谷里幾經搏擊之后,喘著粗氣奔騰入海。一路上,產生愛情的沙洲不斷形成,曼妙的水湄萬物生長,雉鳩鳥在河洲中筑巢,“關關”不休的歌聲交織成一部《詩經》。而在閩中山區的大田,因為山高坡陡,自然實體呈“九山半水半分田”,被冠作“州”的地名極少,有桃州、德州等三五個,都分布在文江河的沿岸,其中也包含了滄州。 滄州的水頭連著德州水尾,往下走便是省城,游龍般的山脈吞云吐霧,滲出來的甘霖直通閩江,如果不是山的阻礙,滄州也許就是福州。村里的老人這樣描述,有一年神仙商議,把中間的一座山峰拔除,這里就做成了福建的首府。由于洋面平坦,立地條件又好,廣闊的田野至今還有附近的尤溪人在耕作。事實上,福州也是“洲”,這些由河水帶去泥沙沖積而成的都市,面積要比滄州大上百倍,但在它們的懷抱里,始終沉淀著山的溫度,以及山里人的汗香。 舊志載:“四十八都滄洲有渡口。”“滄洲”為滄州,“竹洲”是當地方言音譯后的德州。與境內動輒千米的村莊形成反差,滄州的海拔僅220米,是全縣最低處。河流至此,河水豐盈,河床也寬闊了許多。兩座鋪木板的鋼架橋承載起村民的往來,人行其上,上下波動、左右搖擺。 過去沒有橋,村民出行全賴船渡。一條船長十余米,與大街上的公交車無異,擺渡的艄公撐著長長的竹篙,用力地插入水里,一下接著一下,把漂亮的新娘都渡進了村子。 那座老舊的渡口還在,一幢鋼混結構的矮房,四周擠著芭蕉樹和翠竹,殘缺的石階在麗日下色彩斑駁,孤單地守著空蕩蕩的河面。早年以放排為業的朋友父親說,山里出產的木材扎捆成排,爾后接成長龍,借助山中的流水在渡口前浩浩蕩蕩出發。晴好的天氣里,小伙子們趕一趟福州來回七個晝夜,去時六天,回程一天,他們在木排上一整天只吃一頓飯,岸邊的礁石是過夜的營盤。頭頂星光閃爍,耳畔陣陣濤聲,一條河就是一根繩,拴著對家的惦念,對未知的期待。 村莊山環水抱,巷陌與田園交錯,碧水自北流向南方。白花花的倩影到了小山腳下,卻突然折向西邊,頓時了無蹤跡。不僅如此,有幾戶水岸上的人家,據說是三國時期的遺民。這樣算來,滄州已歷經1700多年的風雨,久遠的歷史讓人心生敬意。 “風來花揖客,山靜鳥窺人。”友人的家修筑在岸邊,背靠青山,面對的也是青山,層層疊疊披戴五彩,如同陶令筆下的東籬。看庭前老樹新枝,果蔬的藤蔓繡滿綠籬,一只松鼠穿過菜畦爬上了木屋的瓦楞,不計其數的野花正在墻腳綻放笑顏。墻頭上,稻草結成的網圍成屏風,這些網具不是用來網魚的,也不是用來網鳥的,只為了防止猛禽捉拿小雞,像田埂上豎立的稻草人。遠處,耙地的農人大聲地吆喝著耕牛,“嚯嚯”的聲音回蕩在山谷的上空,仿佛詩歌里的古風。 春光靜好,春意盎然,時光和流水都在悄悄流淌,各種蟲鳥蜂蝶的歌聲在院中飄忽,凋謝的桃花也擲地有聲——在滄州,我感受到了安靜的美好! 其實,勇敢地放下身邊的執著,不必理會生活追得有多緊,美妙的天籟就會從天而降。我閉上雙眼,想象著一條河的形狀,以及途經的村莊和城鎮里的人們,都像此刻的友人一樣,一本書,一杯茶,或者夫唱婦隨,安享著心靈的平和。 |